编者按：技术革命的浪潮猛烈地冲刷着百年汽车业的城墙。目前，传统汽车企业的重组和洗牌正在发生，并将在不久的将来愈演愈烈。另一方面，新的跨界汽车公司和新的商业模式如雨后春笋般涌现。做手机的来做汽车，做汽车的开始做手机。在老企业不断被湮没的同时，废墟中却充满生机。本栏目将继续跟踪报道百年汽车业史无前例的变革下的湮没与重生的故事。

北京花乡市场是全国最大的二手车交易市场，自11月23日起停业，直到12月6日才正式恢复营业。“最近几天开始有客户来看车二手车降价规律，但成交量不大，今年太难了。”北京花乡市场二手车商刘莉告诉记者，年底通常是二手车销售的旺季，也是车辆流通速度最快的时候，但今年不少二手车商都面临着库存居高不下的问题。

在上海嘉定，一家主营二手燃油车的门店也异常冷清。小小的展厅里停满了车，但顾客却寥寥无几。“除了专卖二手新能源车的，谁敢说不亏钱？”店老板杨晨说。今年上半年长达两个多月的封城，直接让车商手中的二手车库车龄增加了近百天，车商还需要承担车辆残值下降、仓储等额外成本。

今年上半年，受疫情等因素影响，二手车市场未能有效流通。下半年，随着疫情好转，二手车市场开始逐渐活跃起来。随着今年7月商务部等17个部门出台的二手车重大利好政策，二手车商重拾信心。二手车市场在第三季度出现回暖迹象，业内当时预计今年二手车市场有望达到2000万辆。但好景不长二手车降价规律，疫情导致的市场停摆再次卷土重来，同时，燃油车终端的大幅利润空间和电动车价格的不稳定，让不少二手车商陷入亏损的泥潭。

新能源汽车浪潮与疫情给二手车商带来双重打击，但这还不是全部。

今年7月，商务部等17个部门联合印发了《关于活跃汽车流通扩大汽车消费若干措施的通知》（以下简称《通知》）。这份通知被业内俗称为“二手车新政”，将于2023年1月1日起正式实施。简单来说，新政策在规范二手车市场行为的同时，将倒逼个体工商户、夫妻店、“黄牛”、以公司名义挂牌但实际上不申报纳税的企业转型或退出。

据中国汽车流通协会2021年二手车交易市场调查数据显示，全国交易市场二手车经销店数量达57万家，其中近七成是个体工商户。

“当我们还在纠结如何解读政策的时候，消费者的真实行为已经告诉了我们结果。车卖不出去，以前的营销手段几乎失效，看到库存车卖不出去，经销商只能亏本卖。负面情绪在经销商中传导得非常快、非常强烈。”广州宝利捷二手车市场董事长孙明霞在日前举办的中国汽车流通行业年会上表示。

最艰难的一年

“疫情之前，年底几乎每天都有车辆销售，今年这种情况不存在了。”刘利说，为了去库存，汽车经销商纷纷开启清仓甩卖。

中国汽车流通协会公布的数据显示，今年前11个月二手车累计交易量达1461.15万辆，同比下降8.49%，累计交易金额9755.73亿元。其中11月全国二手车市场交易量为127.84万辆，环比下降5.43%，同比下降17.18%。11月二手车均价为6.02万元，环比继续下降0.24万元，为今年以来二手车交易均价的最低点。

今年是二手车市场最艰难的一年，二手车商平均库存周期自10月以来一直维持在50天的高位。目前车商以清库存为主，收回部分被库存占用的流动资金，保证库存周转时间。据协会调查，11月，60%的车商表示11月资金周转情况下降10-30%，96%的车商表示本月经营情况一般甚至艰难。

记者了解到，按照二手车市场的发展规律，一年中往往会有两次降价，第一次是在春节后的3月底到4月初，这是因为车商往往在前一年12月底之前就把车卖完，次年2月左右开始进货销售，然后就是春节。春节过后，之前进货的车就会有损坏，所以就降价出售。第二次降价发生在7月份，此时车市开始进入传统的消费淡季，车价开始下跌，经过一段时间的热销后，价格趋于稳定。

“8月份开始价格就趋于稳定，当月就实现了盈利，9月份的情况也比较稳定，最近两个月的情况不太好，不得不降价，部分车型价格降幅甚至超过15%。”刘莉说，过年前必须清库存，如果卖不出去，后面损失会更大。一般来说，二手车的周转率不超过一个月，最近库存已经达到50天，部分车型库存三个月，这种情况下只能打特价卖。“现在只要能卖车，就亏本卖，问题是卖不出去，我们现在急于收回资金。”

北京人人嘉诚汽车销售有限公司创始人王伟在接受第一财经记者采访时表示，传统淡季，降价幅度在3%至5%，但受疫情影响的这段时间，二手车商只能通过降价来赚取利润，降价幅度高达10%至15%。正常经营情况下，毛利大概在5个点左右。要想把之前疫情损失的钱赚回来，现在毛利至少要达到10个点。

车商原本把希望寄托在今年四季度，但盈利愿望落空，视今年为最艰难的一年，汽车滞销成为普遍现象。受访多位二手车商认为，今年行情不佳主要有三点原因。一是疫情影响下消费环境较为疲软，异地流通效率大幅降低；二是前几个月油价大幅上涨，燃油车受到较大影响，车商燃油车库存量大，最后只能降价出售；三是燃油车购置税减半等刺激政策拉低了新车价格，增加了二手车价格不稳定性，不同时间段购车价格差异较大，很多车商亏本卖车。虽然近期油价有所回落，但用户购买二手燃油车意愿下降，新能源二手车分流了部分潜在客户。随着燃油新车价格的下滑、需求的低迷，二手车价格“逆势而上”的难度加大，车商手中的库存车也难逃“亏损”。

“今年的交易量比较低迷，特别是12月份，明显没有年底抢量的感觉，很多车商对明年都抱着观望的态度，收车情况不太好，车商收车意愿不强，不愿意满仓过年。”上海百联联合二手车交易市场营业部经理沈阳告诉记者。

上海单体展厅规模最大的二手车商“车王认证二手车超市”CEO沈亮告诉记者，近3年来，该店二手车平均成交价格逐年下降，从平均每辆售价17万元下降到13万元。

杨晨说，由于价格、库存、现金流等问题，上海部分二手燃油车商不再收车，上海相当一部分二手车最终被客户或外地二手车商接手。“我不会再按市场价买车了，哪怕比现在的市场价低15%，我也会重新考虑。二手车价格还在跌，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见底。”杨晨认为，卖燃油车的二手车商普遍都挺难的，只有专做新能源车的二手车商才有钱赚。

许多谣言被揭穿

二手车价格和新车市场价格有关，也和保值率挂钩，奥迪、奔驰、宝马、日系车等豪华车都是保值率较高的车型。在北京花乡市场，不少车商经营二手豪华车。豪华车主要分为中低价位车型和高端车两种。今年以来，不少二手车商积压了不少高端库存车，没市场就只能压价出售。车商高估了今年的行情，主要是疫情带来的不稳定因素让他们措手不及，购买力的下降让高价位的豪华二手车难以出售，车商只能降价。

在新车和二手车市场，丰田等日系车保值率高、省油，受到热捧，价格也比较稳定。一辆2015年产、行驶11万公里的红色丰田RAV4，新车时售价不到20万元，二手时售价8.7万元。甚至有一辆红色车被放到4S店拍卖平台上，半个小时就被车商以8.7万元成交，加上置换补贴，车主最终以9.5万元成交。

在二手车市场，收购价格往往与保值率挂钩。由于日系车保值率高，二手车商无需低价收购，往往以高价回购以增加销量。日系车在二手车市场流通速度较快。不过今年尤其是下半年以来，日系新车终端价格也开始给予优惠。

“今年很多神话都破灭了，第一个神话就是日系车保值。本来大家说日系车的优点就是省油、小毛病少，但新能源车更省油，而且一般不用换机油、滤芯。加上一直在涨价的雷克萨斯也开始促销，整个丰田系列的二手车价格就暴跌。”沈亮说。

沈亮表示，保值神话被打破的不仅仅是日系车，保时捷也是如此。保时捷曾经是二手车市场的理财产品，因为新车总是溢价出售。但今年开始，保时捷卡宴、Macan等几款畅销车型的推荐价格大幅下调，导致二手车残值大幅下降。

沈亮称，公司购买了一辆开了一年的保时捷M.Can，新车建议零售价67万元，购买价为52万元，也就是说车主开了一年就损失了15万元。“今年二手车价格普遍下跌10%到15%。”

上海一家二手车交易平台的验车人员告诉记者，由于二手燃油车价格下降，车商和平台付给车的价格也相应下降。多位近期出售二手燃油车的用户称，疫情前后，二手车商对车辆的估价下调幅度超过15%。

今年价格的不稳定、价差之大，让不少车商措手不及。“今年年初和近期购买的汽车价格相差很大，有的车型价格相差两三万元。”刘莉告诉记者。

新能源泡沫

随着新能源汽车数量的增多，部分产品开始在二手车市场流通，受原材料涨价、芯片短缺等因素影响，部分新能源汽车供不应求，价格上涨，特斯拉、理想等品牌车型甚至成为金融产品。

新车涨价直接传导至二手车市场。今年4月，记者走访市场时发现，部分特斯拉近新车当天就被买入和卖出。快速的周转让不少车商到处寻找近新车。当时，一辆特斯拉即便开了一年就卖掉，车主也不会亏本。部分车型使用1至2年后，二手车价格甚至高于购买价。

但下半年，新能源汽车市场却急转直下，不少车商表示，理想ONE停产、特斯拉降价等因素让他们损失惨重，整个二手车市场更是出现了“上半年汽油车亏钱，下半年电动车亏钱”的罕见局面。

“8月份我花了29万多元买了一辆几乎全新的理想One，开了2000多公里，理想汽车换代停产的消息一出来，我们就赶紧卖了，但也只卖了26万元。最近关于理想汽车的舆论很多，很多人都不敢买了，最后我在这辆车上亏了3万多元。”王伟告诉记者。

特斯拉降价也让二手车商望而却步，他们认为二手新能源车涨价不过是泡沫。曾经的“理财产品”特斯拉，在经过几轮促销降价后，已不再是二手车商的“抢手货”。比如今年9月，2021款特斯拉Model Y还能以购车时近乎原价的价格卖出。但现在，随着Model Y指导价的下调，加上店家的变相促销，一辆二手Model Y的成交价比三个月前下降了近3万元。

上海车家总经理魏少辉对记者表示，公司曾“处理”过一批特斯拉，每辆亏损6000元。沈阳透露，该市场一家专营特斯拉的二手车连锁店，因库存车辆损失惨重，关闭了该市场门店和国内部分城市的仓库。

“对整个市场来说，特斯拉的价格是一个风向标，特斯拉一旦波动，整个市场的波动就会非常明显。从我们业内人士来看，特斯拉明年会主动调整售价，以保证市场份额。这种情况下，车商不敢买车，不敢轻易触碰未知的风险。”沈阳说。

蔚少辉还称，12月份特斯拉二手车价格较上月下降了1.5万元左右，但成交量还是比较差，最大的原因还是很多人还在等待新车进一步降价。

五菱宏光mini等小型电动车也曾一度成为二手车市场的热销产品。今年7月，《第一财经》记者走访上海车家展厅时，看到一辆零跑T03，轮胎、挡泥板上有明显的泥渍。在干净的展厅里，这辆零跑T03显得格外突兀。然而，即便是这样一辆没有经过准备和清洗的二手电动车，到店后也几乎是“瞬间”售出。

当时店内保值率最高的产品并非特斯拉Model 3、Model Y、比亚迪汉EV等畅销车，而是五菱宏光MINI EV、零跑T03等新车售价仅为三四万元的小型车。一辆新车售价约3.6万元的2020款宏光五菱MINI EV，行驶1.5年1万公里后挂牌价为4.39万元，比全新车高出22.22%。

相比特斯拉、理想汽车等，该类型小型车的价格变化不大，但如今，五菱宏光MINI EV、零跑T03等二手车价格不仅低于新车价格，就连需求量也大幅下降。

“十一之后，当一些五菱宏光MINI EV、奇瑞QQ冰激凌等车型再次出现在市场上时，我们发现客户的接受度已经变得很低，人们不会为了免费上牌而去买一辆续航里程只有一两百公里的车。”蔚少辉说，客户宁愿多花点钱去买十几万到十五万元、续航里程400公里的电动车，也不愿意再选择单纯的代步工具了。

57万家汽车经销商面临洗牌

“虽然今年大部分时间市场都处于负增长，但负增长的深度并不是很大。从二手车经理人指数来看，9月和10月都已经回到荣枯线之上，说明整个二手车市场都在复苏之中。”中国汽车流通协会副秘书长罗磊在协会年会上表示，二手车与新车的比例逐年上升，2016年之前这个比例是30%以上，去年上升到60%以上，二手车市场将逐步走向繁荣。

虽然二手车市场前景看好，但对于二手车经销商来说，新政策要求从明年1月1日起，个体工商户、夫妻店等经济模式下经营的企业，每年只能有3个转指标，这意味着他们的生存空间将受到挤压。

罗磊提供的数据显示，二手车经销商大多为夫妻店、个体工商户，真正意义上的二手车经销商并不多，绝大多数二手车经销商规模较小。据中国汽车流通协会今年上半年对1145家汽车经销商的调查报告显示，17.2%的二手车经销商已经转型为经销店，12.8%的经销商计划转型为经销店，12.3%的经销商将继续以经纪模式经营。此外，超过半数经销商表示不清楚政策。

北京一位二手车商告诉记者，二手车交易模式主要分为经纪模式和经销模式。夫妻店等个体工商户一般采用经纪模式，即撮合二手车买卖双方，收取经纪佣金。个体工商户注册经纪公司，以自己名义交易车辆，这样会造成一人负责多个过户指标，这不仅会造成一定的税收漏洞，也容易造成行业混乱。

距离新政实施只剩几天时间，让不少车商心急如焚。今年行情不好，不少车商二手车滞销。近日，茂名市汽车流通协会发布《关于延期实施新政并给予二手车经销企业补贴的建议》，建议将《商务部等17部门关于振兴汽车流通扩大汽车消费若干措施的通知》（以下简称《通知》）中关于自然人交易限制的相关规定从3月份延期至6月份实施，给予二手车经销企业一定补贴，并建议公安车管所进一步拓展放管服业务。

上述《建议》显示，受封锁影响，广佛地区大量二手车无法及时办理二手车交易过户手续，消费者要求取消交易、退还车款及押金等，引发多起交易纠纷；大量在售库存车辆无法及时出售，导致车价严重下跌；抵押解除无法及时办理，初步估算，平均每家商家损失不低于30%，涉及商家约600家，库存车辆约4000辆。

“本来夫妻店成本不大，现在只能注册个公司或者借别人的公司来经营。政策的出发点是让这个行业更加透明、更加规范。以前很多公司几乎每个月都做零申报，现在没办法了，经营成本、财务成本都会增加。明年小型车商还能活下去吗？是几家、几十家整合起来，互相取暖？还是市场介入，成立公司来统筹销售？大家还在观望中。”沈阳说。

罗磊表示，散、小、乱是二手车流通领域的常态，二手车新政之下，大量个体工商户需要转型。另一方面，现在很多车商也开始通过一些新的传播方式，打造自己的私域流量，传统的引流方式也在发生改变，交易市场需要加速数字化、标准化、品牌化建设。

今年受疫情影响，不少车商在DoCar、抖音等平台做起了直播带货。中盛酷车总经理陈建勇在接受第一财经记者采访时表示，依托线上平台的网络优势，打破了车辆买卖的地域限制，实现全国范围内供需匹配。现在抖音、DoCar等直播卖车的线索90%都来自线上。

“未来会是一个激烈竞争的时代，全国市场的二手车价差会被无限缩小，意味着价格会越来越低、车况越来越透明、利润越来越少。C端客户需求的减少，导致二手车买家市场蛋糕越来越小。疫情的零星爆发，使得运营时不时出现停摆的情况。我们要追逐流量，帮助经销商走出困境。最快看到效果的方法就是做新媒体，聚集流量、筹集资金，希望解决车商当下的困境。”孙明霞说。

(第一财经记者魏文对本文亦有贡献)